下雨了

序章

我的生命,你全知曉。
我何時在暗中構形,我何時在母胎造成,我的骨骸你全知情。
我尚在母胎,你已親眼看見,世人的歲月尚未來到以前,
都已全部記錄在冊表,都已全由你預先定好。

  神父蓋上泛黃的聖經封面,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。他坐在公園長椅,膝上放著一尊精緻的陶瓷洋娃娃,等待那位應該出現的守密人。最近天氣寒冷,天空總是籠罩厚重的烏雲,氣象報告也顯示降雨機率達百分之六十,因此他特地攜帶一把黑色長傘,雖然傘骨的部分已經凹折,但至少能讓他避開所有水漥。

  天空偶爾飄下細雨,行人匆匆踏過濕滑步道,腳步在水窪激起細微的漣漪。現在公園裡只剩下幾隻鴿子和飄揚的塑膠袋,沙沙地穿過金屬欄杆。他配戴眼罩,僅憑單眼注視公園對面的玻璃櫥窗,那些模糊的倒影似乎在霧氣朦朧中扭曲。

  神父心想,至少還有零星鳥鳴陪伴,獨自在公園不至於太過寂寞,正想伸手撥去陶瓷洋娃娃頭髮的水珠時,他聽見汽車引擎轟鳴劃破寧靜,腳步聲響由遠而近,又戛然而止。

  伊洛娜.安德列斯穿著高跟鞋向前走,她的步伐由快而慢,隨後駐足不前。

  她面對接待廳的大門,腳踩祖父的橄欖色羊毛地毯,雙手抱胸,猶豫不決,直到弟弟伊登從另一端長廊走來。姊弟兩人年齡差了六歲,除了眼睛顏色,他們擁有相似的面孔。也許這是天天見面造成的錯覺,再過幾年就不會如此相像,因為兩人即將分居兩地,不——正確而言,只有伊洛娜必須離開熟悉的家。

  雙親守著祖父留下的一切,使姊弟兩人的童年生活無憂無慮。但是伊洛娜很明白,這份責任無關財產,而是她有義務與父母共同守護歷史悠久的宅邸。祖父的收藏室仍然上鎖,裡面陳列宗教信仰及家族文化有關的貴重物品,光是維護便所費不貲。

  「我聽說對方所住的城鎮風景很優美。」察覺姊姊的緊張,伊登輕聲安慰,「況且,只要我放棄藝術學院的課程,就能跟著妳一起生活。」

  「不,你應該追求自己喜歡的興趣,沒有比這件事情更重要的了。」伊洛娜搖搖頭。

  「但妳和福爾曼相處看起來並不開心……」伊登目光轉向接待廳大門,又回到姊姊臉上,接著露出笑容:「雖然我們有很多合照,我還是想替伊洛娜畫一幅屬於妳的畫。」

  「只剩一週來得及嗎?」伊洛娜睜大眼睛,握住弟弟的手,「如果你願意,我會掛在新家的寢室裡面。」除了欣喜答應,她也強調自己會堅持己見。不論未婚夫怎麼想,這幅畫都將佔據家中最顯眼的位置。

  「我今天就會開始作畫,希望它能成為妳的結婚紀念禮物。」伊登回握伊洛娜的手,兩人又簡短交流幾句,親暱擁抱後才依依不捨地放開,提醒伊洛娜進入接待廳。

  兩人只稍推開陳舊的木板門,就能看見黑色西裝的身影映入眼簾。特倫頓.福爾曼早已等候多時,他站在牆邊的古董鏡前,鏡中倒映著那頭耀眼的金髮,與伊洛娜和伊登的烏黑髮絲形成鮮明對比。

  兩人性別不同,出身地和生活習慣不同,想法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,格格不入的違和感在伊洛娜心中擴散。此時陽光投射進來,透過樹梢在地毯形成斑斕光影,讓她不自覺地望向伊登,以及他身後那面描繪天使降臨的浮雕玻璃窗。